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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球得分,漫长的对拉,精准地回击每一个落到己方场地的球。隔着玻璃窗,场边的欢呼是如此遥远,如同旁观一场默剧。
“他曾因身体原因入院,一度无法继续打球,甚至面临生命危险。他似乎说过,‘除了网球我什么也没有了,网球就是我自己。’这样看来,所谓胜与负,对他来说,可能就是生与死、零与一。那场比赛结束时,对方选手说,打网球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想要开启新的境界,就要寻找那种第一次拿起球拍时乐在其中的感觉。这句话很在理,但是将‘快乐’作为通向胜利和进化的唯一道路,本身也是不公平的。”
对手铁壁般的防御终于出现了一道裂隙。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的球没能被接起,那道裂缝也越来越大。
“就像一个优等生对别人说,你要充分享受读书的乐趣,这样才能不断进步。但这个优等生没有想过,她之所以感到快乐,一是先天性的——并不是每个人的生理条件和成长氛围都会赋予她阅读文字的能力;二是因为她已经足够优秀,不必忍受读不懂、读了没有用的煎熬;三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失去过读书的机会,读书对她而言只是一种乐趣。这种单纯,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铁壁碎了。对手摇晃一下,踉跄几步,跪倒在地。尖锐的哨声划破玻璃,在早川耳边响起。这一声似乎惊醒了野原,她看了看黑板上放的钟,说哎呀时间不早了,“讲着讲着就忘了,大家快点回去吧,先看看全国大赛录像带,然后慢慢想想采访提纲,我们明天见!明天会讲基本的采写规范!”
早川慢吞吞地理完东西,帮着他们把满桌的奶茶杯、包装纸扔到垃圾袋里,趁着野原锁门离开时,追到她身边:“学姐……我想问一下,什么叫做‘胜与负,可能就是生与死、零与一’?”
野原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低头在手机上找了一篇过去的报道:“这个是我个人的直觉,可能不太准备。我想表达的意思是,竞技体育本身是受到等级和天赋限制的残酷筛选,一个没有手的人,永远都无法享受到‘最初握着球拍的快乐’。那么,对于那些最初握着球拍的人而言,为什么要回击?为什么要打出新的招数?难道这本质上不是为了让对手接不住,不是为了得分?谁敢说自己享受枯燥的、毫无变化的对拉?不可能。”
“信仰‘快乐网球’的人,其实是享受着‘可能胜利的感觉’而不自知;而幸村这个人,一开始就没打算遮掩这件事。他要做的,是把胜利的‘可能’变成‘必然’,‘享受’或许包含在内,却不是最重要的。他是‘胜者为王’这一信条的象征。他说过一句很残忍的话——”
野原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早川看着去年全国大赛结束后体育记者对他的访谈,瞳孔猛地一颤。在访谈的末尾,幸村说:
“享受只有胜利后才会出现。很遗憾,连胜利的可能性都没有的人站在球场上也是浪费。”
“很恐怖吧?”
迎着野原的目光,早川没有做答,只是把手机还给了她。
“嘛,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啦。毕竟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采访对象的。”野原把手机揣回兜里,用相当自得的口吻说着相当恶劣的话,“听说幸村精市下了球场其实还蛮好相处的——或者说他会把自己求胜心切的一面藏得比较好吧。怎么样,你这么感兴趣,要不要加入这个选题?”
剥开温柔可亲的表象,扯下“言情小说男主角”的标签,当初随意选择的攻略对象,竟是这样一个人。在最初的战栗过后,一股兴奋紧紧攫住了她。一股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的兴奋。
“然后我们就可以亲口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真是让人期待啊。”
挥手告别野原部长后,早川膝盖一软,差点原地跪了下去。她模仿电影里腿部中弹的人,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最终扶着电线杆站稳了:“关东大赛和全国大赛的录像带……所有运动刊物对幸村精市和对方学校的采访……有时间的话,还有前两年的比赛录像带……这要我去哪里找啊……”
野原部长布置任务时表情轻快,字字诛心:“在下周一之前,希望可以看到采访提纲哦。为了挖出足够多的细节,一般采访提纲的问题数量是五十个以上!”
这么看周末的时间算是泡汤了。早川扶着电线杆不想动,掏出手机点进和柚木的le对话框:“我的人生,的确开始下行了——”
后半句话还没打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我有前三年关东大赛和全国大赛的录像带哦,要不要借给你?”
早川手一抖点了发送,一瞬间以为是宣传部的前辈去而复返。回头一看,那个全程旁观自己抽风的家伙,竟然有一点点眼熟。她艰难地把此人和角色图鉴中那张打满了问号的卡牌对上了号:
“谢谢仁王同学……不用了。我自己应该也能找到。”
他大概是刚刚结束社团活动,低头看她的时候,带着一丝尚未敛起的危险的压迫。眼底一碧万顷,如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底下水面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
“用不着这么戒备吧,我只是普通的乐于助人而已。”他调整了一下肩上网球包的带子,“不过早川同学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真让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