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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早川有意见吗?”森永后知后觉抬了头,笑着点了她的名,“不举手也可以发言的。”
“还是正式一点比较好。”她把右手搭在左手上,下巴搭在右手上,目光从对面今井副部长隐没在暗处的脸,移到小林笑得志得意满的脸——
“我想问一下小林同学,你可以把具体的采购清单展示给我们看吗?”
小林耸了一下肩:“具体收据都上传到共享文档里了,上网就能看到。我想今天就不要因为这个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吧?”
“浪费大家的时间固然不可取,但是浪费大家的经费,也不是什么合理的事情。更何况这活儿‘又细致又重要’,‘是秘书部的看家本领’。”
她最后几个字咬得又脆又响,扔进沉闷的会议室,很快溅起了骚动。有人咳嗽,有人放下了手机,有人猛然抬头,有人挪动了一下椅子。早川在心里默默数到十,这才把笔记本翻到上一页,朗声道:
“我没在秘书部待过,不知道贵部的工作流程,但是我以为,海原祭这么大的任务,总该谨慎处理。小林传在共享文档里的收据,我看过。对比价格的表单,我也看过。初看之下,是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之前有同学向我反映,这个定价不太合理。于是我前几天路过一家婚庆公司,进去问了问,对方说按照我们的需求量,可以给到更低的价格。”
声音并不尖锐,却像一柄利刃,把挺括的绸缎豁破了。就连悠哉游哉重新摆弄手机起的森永,此刻都不免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她。森永的确该惊讶的。因为这件事情,早川一点风声都没有向她透露。
早川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周末见过白鸟学姐后,她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如果说此前她尚且懂得驯顺、懂得装乖,知道要在学生会体系内部给自己找一个支点,四两拨千斤,用杠杆撬动地球——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么此刻,她多少有点豁出去了。
“这个比价,不能说它有问题,只能说它不全面。所有价格更低的店铺,都被漏掉了。我把其他店铺的价格发在了工作群里。就像小林同学说的,海原祭在即,大家都很忙。即使是统筹各项事务的森永学姐,和随时过问的宫崎学长,也未必有时间一一调查。我当然不是要指责什么,只是想请小林同学解释一下,这是贵部的工作失误吗?”
众人视线汇聚到她的脸上,谁也没说话,但脸上的热度告诉她,大家一定觉得她疯了。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在笔记本纸页的遮挡下,早川的手不自然地抖着。她略微一顿,看着小林变作灰暗的表情,仿佛能听到他牙齿咯吱作响的声音。一股说不清的、报复的快意烧了上来,如同夏日烧烤摊上的那把火,扭曲了静滞不动的空气,把她刻意压平的声线烧得变了形:
“另外,如果没有搞错的话,秘书部选择的婚庆公司,名片上的联系人也姓小林。是你的亲戚吗?是因为信任亲戚的关系,选择了他们开办的婚庆公司,加上其他商家给出的价格都偏高,就自然认为能拿到的最优价格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能把你骗了,说要长期合作、提供礼物,也只是给点甜头罢了。如果不是这样,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小林同学你,在借着海原祭采购的机会,给自己家带生意,又赚取其中的差价呢?”
例会果然在六点整结束了,只是结束得不太体面。秋雨来得又猛又急,斜斜的风在背后推着斜斜的雨脚,劈头盖脸往下砸,水泥浇筑的主干道迅速变作深灰色。仿佛是相模湾的海水倒灌进来,远处的实验楼也成为海上浮着的泡沫。更远的,就都看不见了。
宫崎说事情还要调查,今天就先散会。还不等他收拾东西起身,在逃跑方面给众人做个表率,边上沉默已久的森永终于屈起中指,敲了敲桌子:“这不好吧?”
宫崎的动作停住了。森永越过他看向小林,目光沿着眉心往下,在鼻梁处轻轻一弹,落到众人脸上,无声地擦过早川:“两百四十九份礼物是小事,经费可不是小事。海原祭在即,想来宫崎同学也没法马上启动调查程序。依我看,这段时间小林同学就放个假吧,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重要活动了,先把工作交给副部长今井,你看如何?”
齐刷刷一片抽椅子的声音。早川整理书包,大家接连从她身边走过,无声地对她行注目礼。森永也走过去了,或许是为了避嫌,或许是为了别的,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小林追着宫崎进了办公室,脚步声消失在雨声里。
早川把文件的边缘靠桌面对齐,瞥了眼左上角的装订痕迹——不是45度角,再一看,标点符号居然打成了半角。她慢吞吞地看手机,慢吞吞地让仁王在网球部社办门口等她——仁王说,这下可好,大家都知道我女朋友要来接我了,你是故意的吧?考虑一下网球部的诸多单身人士好吧?早川笑了一声,把消息划走,贴着会议室的门,静静等着。
终于等到熟悉的声音从楼道另一端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小林果然正和宫崎大倒苦水。从“学长我真的不知道,商家太多了,我只跑了这么几家”、“那个婚庆公司的确是亲戚开的,他跟我说,这就是优惠价,我是一点赚差价的心思都没有”,说到“她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不是让我下不来台是什么”,开罪无门,干脆对她进行人身攻击。早川心想,你当宫崎是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