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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手册常常叮嘱她,这里应该使用相遇碎片,那里应该领取特定奖励,进了宣传部就要争取写稿,海原祭在即则需把握机会,但是没有一本书会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好的恋人。小说里的男女主角绝不吵这样的架,他们因为种种外力而误会、分开,但他们从来不会这样无端地彼此怨怼。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真是一门玄奥的学问,有些话,烂在肚子里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的。事实不曾变化,仅仅是呵出的雾气融进了秋天的夜里,那个彼此依偎着看烟花的晚上就不会重来了。那时的天真快乐,固然带着一点假,是拿着平衡杆走钢丝,化好了妆上台演出,然而就算是假,也假得纯粹,假得忘情,假戏真做,感动了别人,并最终感动了自己。
现在四面楚歌,让她说出“我很开心”,已经不可能。早川站在门廊底下,仁王站在她面前,他们看着对方,针锋相对的局面已经得到控制,此刻浮上来的,却是更为冰冷的东西。它甚至不像刚才的讥讽那般有棱有角,它是光滑的,像一尾鱼,又流动似水,伸手一捞,只能掬起一捧含情脉脉的虚空。
他已经把问题搬上了台面。接下来,说不说,说多少,选择权在她。然而和盘托出的结果,又不是她能控制的。她无聊翻闲书的时候看到,说企业一般不轻易申请破产,债权银行不愿走破产程序,因为会暴露不良贷款,无法掩盖风险,地方政府也不愿企业走破产程序,否则职工安置和民间借贷之类的矛盾都会公开。那层窗户纸,不捅破是一回事,捅破了又是一回事。她固然做不到继续敷衍他。那么他能接受那些未必体面的曲折心意吗?就算他能接受,那么这场要求绝对保密的游戏呢?
早川明羽,她在心里问自己,你敢吗?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就前功尽弃,桌子一掀,说老子不玩了?
“我刚才不应该接那个电话的,”早川苦笑,“或者说,我应该多看一会儿电视。多一会儿就好了。”
仁王说,可是时间没法倒流的。
两人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路顺风。”她很想拥抱他,胳膊伸到半空却骤然停下,最终只是滑稽地挥了挥手,“回头我们电话联系。”
他说,好的,我等你消息。
或许是出于逃避现实的本能,昨天晚上早川睡得格外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母亲在楼下烧午饭。饭桌上母亲提起海原祭那场话剧,说父亲全程没有移开眼睛,“本想来后台找你的,结果看你被那么多人围着,我们也就不凑热闹了,我说等你一起吃个饭吧,他偏要回家,结果这几天连着加班,你们连面都没见上”;又提起邻居家小孩,周六到周二,每天都会登门拜访,有时候是和柚木一起,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昨晚我不在,你们都聊了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没聊什么,”早川木着一张脸,“就看电视呗。挺好看的,你要看吗?”
吃过午饭,她便回学校。bbs上的帖子仍在发酵,窃窃私语充塞走廊,她进入高中这一年半的经历,好像夏天晒霉一般,被拿到阳光下检视。
神奈川的雨季过后,便是伏天。她依然记得母亲怎样把压箱底的衣服搬出来,在院子里一条条抖开。满院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上下飞舞、沉沉浮浮。她像踩高跷似的,每双高跟鞋都要套在脚上拖一圈。起初她的脚只能占个鞋尖,走两步就要摔倒,一年一年,渐渐地穿满了这些鞋。母亲在她身后细心翻检着那些衣服,看有没有生霉斑,一条条的衣服,叠起来像是一圈圈的年轮,展开,则像是一片片的蝉蜕。
滑稽的是,这校园里仿佛一夜间多了许多了解她的人。每个人都可以对她的过去说上几句,并且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有人说她当上海原祭话剧的女主角是靠森永包庇——“因为学生会明明有长得比她漂亮的”;有人说她所带领的宣传部历来风气不正——“还搞什么情人节企划,不知道的以为是相亲节目”;有人说她费尽心思接近幸村就是为了仁王,还有人说她之所以和仁王在一起,是因为在幸村那儿碰壁……
路人之所以为路人,是因为他们从不关注事情细节,即使稿件全文都贴在宣传部的推特账号,看一眼就知道排球部换届事件占了多少叙述比例,他们也只会快速回复,踩一脚就走。
“这扯的都是什么蛋!”柚木的消息一条条涌进手机,“我注册个小号帮你去骂他们!”
早川对着屏幕呆滞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谢谢。”
挨个反驳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学生会,然后再考虑对策。这样想着,她收起手机,推开会议室的门。伴随着吱呀一声,里面的人都抬起了头。
部长例会一周一次,为了不占用其他的社团活动时间,单周排在周三,双周排在周五。她这次正巧赶上周三。会议五点开始,才四点四十五,u型桌周围便坐满了。开会积极,这倒是头一遭。早川知道,大家都在等她。
小林坐在会议桌尽头,几天不见,他又回到了宫崎身边。看见她进来,他一下变得很兴奋,手机也不玩了,咳嗽两声就问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来了吗?”宫崎的目光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贴着她的鼻尖飞了过去,然后清了清嗓子,“bbs上的帖子,想必大家已经看过了。昨天我和分管宣传部的森永初步沟通了一下,她的建议是让早川自己解释,并且拿出解决方案来。那我就不越俎代庖了,我们给早川十分钟,然后大家讨论她的方案。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