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真搞笑。最后的交接,居然是关于多吃点和怎么减肥。学生公寓楼里有微波炉,她把苹果派打包回去,当作早饭吃了四天。那三箱行李,又花了一天收拾。谁料大学生多用电脑,那特地塞进夹层的笔袋,很快,便搁在书架顶上落灰了。
她本来以为,此后逢年过节,非必要不回家。然而事实是,该回还得回,只是轮流在父母家吃饭。新年的下午,从母亲的公寓,到父亲的公寓,寒风吹彻,总会路过在立海读高中时,全家一起住过的房子。那么大的一间屋,打理起来实在费劲,不如换成横滨有升值空间的楼盘,于是便卖掉了。有时候,她还会遇到穿着拖鞋出门倒垃圾的仁王,如果他良心发现邀请她进门坐坐,她会很开心,一是因为外面太冷,二是因为这样可以晚点见到父亲。
父亲当然不会做菜,就算做,也难以下咽。每次都要昧着良心夸一句好。所以新年这餐饭,常常是去他公寓晃一圈,然后再到其他餐厅。碰上需要家庭和睦的应酬场合,父亲也会叫她过去,车子开到楼下接她。名义上他还给着她抚养费,而且吃进去的总是自己的,于是早川也就打打配合,穿条好看衣服,去了。
她是跟着母亲过的,也继续吃母亲做的菜。离婚之后,母亲菜烧得愈发简省,也说不上精致,但每道都很耐吃。筹划旅游事业的间隙里,母亲偶尔也会抽出时间,教她一些做菜办法。咸鱼淡肉,青菜焯水,秘诀还挺多,早川看她忙忙碌碌,心中想,真是很……贤惠。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小匙没拿稳,盐放多了。母亲匆忙补救,她束手站着,低声道,学这些……以后也要给别人做菜吗?母亲盖上锅盖,看着她这个“别人”,轻轻推了推她的肩:什么话,不学点基本的,以后工作了,怎么照顾自己啊。
结果这些技能工作了也没用上。她只会乱七八糟的食材扔进去,一锅乱炖。中午做成便当,晚上回去,热一热接着吃。
母亲从洗手间出来,对着镜子理理头发,调整一下丝巾位置,问她这打扮好不好看。“当然好看,”早川啧了一声,“神奈一枝花。”母亲说:“骂我妖怪老太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然后就要来拉她的手。顺着小臂滑下去,五指伸进她五指之间,像要好的中学生牵手逛街,十指紧扣。她说妈,你抹的什么护手霜啊,好香,下回给我也涂涂。
本科毕业典礼前夕,母亲来学校看她,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那时,早川终于更了解了她一些,说不上太多,也仍然说不清她们为什么要离婚。母亲问她毕业后的打算,她犹犹豫豫地,说自己想去北海道。母亲问,做什么?她说,呃……教书,志愿者。
间隔年而已,不是很正常吗?然而父亲不同意。他来东京出差,特地找到她,旗帜鲜明地表达反对。就像她决定出国交换和大学报专业时一样。而这一次,她到底没有忍住,在餐厅里,众目睽睽下,问他,如果姐姐还在,你也这么对她吗?
如果,如果该是什么样的水果呢?该是淡青色的,晶莹多汁,像面前盘中的荔枝,但是没有核,而且要更酸。本科期间,和东京其他学校一起举办活动的时候,她又遇到宫崎。这次,他们代表各自的学校,没有了等级关系,终于能坐在桌子两端,好好把话说完。一次开完会,时间已经不早,宫崎送她回公寓,路上问起了她姐姐。
她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那样一段往事。宫崎劝她不必细究,然而她没有忍住,顺藤摸瓜,找到白鸟、荒木,甚至那个无缘早稻田的学生会主席。拿着万花筒里的碎片,拼不成完整的姐姐。又后来,她和室友去四国旅行,走进一家名叫“古典浪漫”的路边书店,在笔记本中看到了姐姐的字迹,姐姐对她说:“我想,你大概有很多很多的不开心。”
“可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会走上一条无人知晓的道路。没有人能够给你参照,甚至可能这条路本身就背离了传统意义上的‘成功’。”
恍惚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慢慢地长到了姐姐的年纪,又慢慢地超过了姐姐的年纪。那很多很多的“不开心”,很快被更多“不开心”覆盖了。从母亲家走到父亲家,每一步都比国中周末放假回家更难。而姐姐呢,就像是小时候看过的漫画里的角色,起初可供期待,后来都成追忆。她到底长大了。
父亲被她气得起身离席,走之前居然还没忘记结账。早川在位置上空坐了一会儿,然后也走了。母亲给她发消息,问你爸怎么说?想去就去吧,反正妈妈支持你。她看得鼻酸,没想好怎么回,就把屏幕摁灭了。那餐饭,好像也是怀石料理,价格很贵,餐厅很高级。食客理应保持风度,可她还是发了脾气。
那是她最后一次在父亲面前发火。因为后来她去北海道,又回东京读硕士,连着几年没见他,再见到时,他已查出了胰腺癌。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幸村,你说你都忘了,你看我相信吗(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世界线的早川的,看着就很有定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格外适合做打工人(不)
“恍惚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慢慢地长到了姐姐的年纪,又慢慢地超过了姐姐的年纪。那很多很多的‘不开心’,很快被更多‘不开心’覆盖了。从母亲家走到父亲家,每一步都比国中周末放假回家更难。而姐姐呢,就像是小时候看过的漫画里的角色,起初可供期待,后来都成追忆。她到底长大了。”——这是写着都会让人觉得很怅然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