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枚银币(1 / 2)
车轮碾过蒙着树荫的崎岖小路,在混着落叶的泥泞中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恣意生长的树的根茎教马车害上疟疾,间或颤抖起来,不能自控地颠簸。
秦杏挑开帘布的一角,让车外新鲜的空气灌进来。她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颠簸的不适终于有所缓解,胸腔里重新替换进来的空气里有泥土、落叶和雨水混合的味道,湿漉漉的,在植物特有的苦涩里间杂着一丝清甜。
“琼。”坐在秦杏身旁的妇人小心翼翼地唤她。秦杏于是放下那一角帘布,转过头看向那妇人。
多琳噙着泪花的眼睛红肿不堪,她紧紧攥着手里的手帕,面上已经没有了那种健康的红晕,只有显而易见的恐惧。
“公主她……她,我是不是惹怒了公主?我该怎么办啊?琼,公主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她似乎很想要哭喊,却生怕惊扰了身后那辆马车里的玛蒂尔妲,只有一遍遍痛苦地重复着相差无几的问话。那声哭喊被她吞回去,折在嗓子里,成了一声破碎的呜咽。
“我要养两个孩子,今年过冬的钱我还没有攒够,如果我惹了公主生气,我……我……”
“多琳。”
秦杏的声音平静而冷淡。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多琳的脸颊上滑落,影响了多琳的视线,她急忙用手帕去擦,睁大眼睛,有点吃惊地看着面前反应出乎她意料的琼,多琳没有想到琼会是这样的语气。
在半明半暗的马车里,本来就生得出奇的白的琼显得更加白嫩,她的皮肤像公主嫁奁里昂贵的东方瓷器,泛着绸缎般朦胧的光晕。琼对着她轻轻摇头,声音没有起伏。
“殿下不会怪罪你的,她是舒佩坦王国的公主,没有人会比她更大度。”
控制不住抽噎的多琳几乎要下意识地反驳她,倘若公主真的大度,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公主面前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然而琼的手却恰好先于多琳的反驳落在她的手上。那只手近乎冰的温度教多琳险些打出一个寒颤来。她充满困惑地望向琼的眼睛,琼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并不同她的语气和手一样冰冷,而是关切的、温暖的。多琳忽地失去了开口的欲望,她安静下来,连抽噎都变得低微。
“你不必担忧或者恐惧。作为一位真正的公主,殿下只会给予你宽恕。”
琼也注视着多琳,那双眼睛里温柔的宽慰使得多琳觉得自己那颗沉甸甸的心又落回肚子里。多琳抽了抽鼻子,刚想要道谢却被琼的眼神制止住,琼非常细微地挑起一侧眉毛,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马车之外。多琳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明白此时这场对话的参与者并非只有她和琼,也终于理解了琼这颇为异常的回应。
“你说的对,琼。都怪我最近没休息好,才会这么情绪化。我真傻,没人能比公主更大度了,真不知道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是,没有人能比殿下更大度了。”
她附和的语气便不再是之前的平淡无波,倒称得上情真意切。但握着琼的手的多琳清晰地感觉到,说出这句话的琼,手变得更加冰冷,仿佛她不是坐在马车上,而是在极境中跋涉。
半天的时间,恰好够冷汗涔涔的秦杏从被时刻监视着的恐惧中回转过来,并明确自己必须更加谨言慎行。
老林耳提面命的“多听多看”和她因那次高热突飞猛进的“感知”着实帮了秦杏的大忙。教她纵使成了“琼”,也能接连两次察觉到监视她的眼睛。一次是数步之遥外的灌木丛里的玛蒂尔妲,另一次,则是方才尽管隔着厚重帘布,也令她如坐针毡的审视。
那道目光来自于谁?
当她故作镇定地讲出足以收入笑话集的谎话,肯定玛蒂尔妲的大度时,那目光便心满意足般地离去。秦杏感到一种荒诞的恐惧,她几乎想要蜷缩起来,以最消极的方式应对这样无处不在的监视。
“琼,你还好吗?”
但她不能。
秦杏对多琳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她留意到马车已经停下,便向多琳询问道:
“已经到捷忒卡奥了吗?”
“是的,已经到了,这里就是瓦沙朵,虽然是边境,但是离捷忒卡奥的国都并不远。”
车外依稀的人声佐证了多琳的介绍,秦杏还想再挑起帘布偷偷瞧瞧,就听见埃德加的声音:
“琼,公主吩咐就地整顿,你要不要下来透透气?”
她略略怔了一怔,才想起昨天和埃德加的约定,他许诺要给她摘浆果吃。
“快去吧,别让埃德加等久了。”
多琳轻轻用手肘碰了秦杏一下,对她挤眉弄眼起来,她的面庞又有了那种健康的红晕,整个人显得活泼许多。
“亲爱的,你在吗?”
“我在,埃德加,我这就来。”
再度响起来的埃德加的声音显得紧张而腼腆。秦杏也正有透透气的想法,稍加思索便应下了他。
“多甜蜜的一对!”
多琳最后的那一句慨叹教刚下了马车的秦杏没能站稳,还好站在一旁的埃德加不是只知道一动不动的木头,及时上前扶住了她,避免了一场狼狈的摔倒。
“当心!”
埃德加见秦杏并无大碍舒出一口气,半是嗔怪半是关心地提醒她:
“琼,你以后走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你总是看不到脚下,这次我扶住你了,下次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
“是啊,琼,下次怎么办呢?”
挑着帘子坐在马车上的多琳暧昧地笑起来,兴致勃勃地打趣起她和埃德加。
“多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打扰你们了!”
多琳故作无辜地眨眨眼,立刻拉好帘子挡住了秦杏投过来的目光。
随着那道帘子被拉上,秦杏和埃德加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埃德加的脸忽地红起来,他递过来一只布袋,轻声道:
“我没有摘很多,我想着进了瓦沙朵,我们可以去吃一顿好的。这些浆果……我想你已经吃腻了。”
秦杏接过那只布袋,她本来并不想在这里打开它,但是在埃德加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打开了那只布袋,取出一颗来。
那浆果生得小巧玲珑,是宛如宝石一样的红色,在这日光下,这纯粹自然的造物似乎在闪闪发光。它不仅样子可爱,连味道也格外香甜诱人。
这味道——竟然和昂贵的斯拉达莓如出一辙!秦杏被这个认识惊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地方见到这种和她本不该有交集的水果。要知道斯拉达莓不仅产量极低而且保存也十分不易,很早就成了某种象征权利的奢侈品。
“你不喜欢吗?如果不喜欢的话,我——”
“不是的。”
秦杏连忙摇了摇头,她本想要问问埃德加在哪里摘下的这些斯拉达莓,又怕自己问过后他再要折返去摘给她,便转过了话头:
“谢谢你,埃德加,真的辛苦你了。”
这句平淡无奇的感谢埃德加却很是受用,他一边无意识地拽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有点羞涩地建议道:
“我们走一走吧,在这里一直站着不太好。”
确实不太好。秦杏在心下暗暗附和了埃德加。自从她从马车上下来,周围向她和埃德加投来的戏谑目光就没有断过,甚至时不时地,她还能听到几句音量未加控制的“窃窃私语”。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和埃德加一起往没有“旁观者”的地方走去。
“琼,我听说瓦沙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