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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奚没想到他还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一时有些意外。
“我之前去陈家吃饭的时候,陈默那小鬼在手指上涂了胶水递了一块丝布,来留我的指纹,估计是想把那布丢在凶器附近栽赃嫁祸我吧。就索性提出来炸一下他。”
顾教授说得轻描淡写,方恒安都不用问就从他的每个字和表情中读出“这点小事我有分寸,之前没必要和你多说”的意思。
方警官的胸口还在疼,听他说话太阳穴也开始跟着跳,实在没力气继续掰扯。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抬手拿了床头桌上的手机开始发信息。
这人瞧着一点也不像个手机奴,发信息起来却没完没了,直操作了将近半小时。
顾临奚乐得安静,顺手牵羊了本秦澜给方恒安带来解闷的小说,因为这本书的名字很好听,中译《追逐日光》。
讲的是一位绝症病人的临终旅程,文笔极佳,还非常应景——就是太应景了,也不知这姑娘往医院送这种书是怎么想的。
他视力还没恢复且头昏脑胀,看了会就放下了,昏昏沉沉间听到病房门打开的声音。
方恒安似乎在对什么人低声说话:“妈你轻点,他睡着了……我没事,很快就能出院了。”
对面似乎应了什么,然后是一阵塑料袋的窸窣声。
顾临奚半梦半醒间意识到是方恒安的家人来看他了,正打算放心继续睡,忽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夹杂在拿放东西的杂音里,压低着含糊传出来。
她在轻轻地问:“ 这年轻人没事吧?”
他忽然就清醒了。
记忆将他拉回生命中难忘的某天——那是他外公的葬礼。老人干了一辈子法官,当时退休还没几年,因此茶也还没来得及凉透。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大半是法学界从业人员,其中不少是老人之前手把手带过的晚辈和学生。
然而,也还有些是他父亲顾穹那边的人。
顾临奚从头到尾没掉一滴眼泪,有时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还能露出彬彬有礼的冷静笑容。
——从那刻起,他就没资格再当纵情欢喜的孩子了。
庇护者已经承担着他的过失离去。孤狼永远要在所有人面前表现的冷酷无情游刃有余。因为哪怕有一刻暴露出弱点,都会被虎视眈眈的敌人要成碎片。
但是他这种态度却让那些品行高洁的法官和律师议论纷纷甚至嗤之以鼻。
他们觉得他冷血,再联系老人死亡原因的一些传言,认定这十几岁的少年是个天生无情无义的不肖子。
顾临奚知道,但他不在乎。
但不知怎的,可能是其他人的声音太整齐,一旦有不一样的声音和语气就让人印象深刻。
他听到人群里有人轻轻地叹了句。
“这孩子很难过吧,希望他没事。”
那是个穿着灰色套装的女人,仔细看已经又些年纪了,但她的神态和眼神中的光彩很难让人意识到这一点。
她说话的语气也很特别,可能是做惯法律相关行业的原因,她语气很客观,不会带着让人不适的怜悯,却非常真诚。
比起那些就靠两只眼一张嘴就对别人的人生和道德肆意评价的人,她只是发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那个站在灵堂中间漆黑棺木旁的少年,刚刚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亲人。
十数年后,顾临奚看着在病房里忙活拆果篮的中年女人,心想:原来这是方恒安的妈妈。
当时女人身边还站着个少年,总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在那种名流高知、点到即止的社交圈子里显得非常异类,因此也留下了些印象。
这么说来,那就是少年时的方恒安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前,他们就见过。
顾临奚起身的时候碰到了床头柜上的书,发出一点响动,女人立刻回过头来连连道歉:“抱歉,吵到你休息了。”
她看着手上的果篮迟疑了一秒后果断说:“我把这只凤梨收拾出来杀了就走,这凤梨太大了,还都是刺,哪能搁地上,肯定是他们警局那批大老粗干的。方恒安这傻小子手脚不协调,我怕他晚上起夜的时候直接一脚踩上去残了。”
顾临奚:“……”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和回忆里似乎不太一样。
傻小子方恒安无声无息地黑了脸:“妈,你都知道吵到人家了就走吧,凤梨一会我自己削皮。”
他妈却翻了个白眼:“等你削等明年哟,我知道你不爱吃,这是杀给你室友的。凤梨补铁,对失血过多的病人好。”
她偏头看了看顾临奚:“你吃的吧?”
顾临奚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室友指的是自己。
他向来知道在不同环境和人面前如何游刃有余的表现和相处,但不知是还没睡醒还是刚才那段回忆里情绪的后遗症,此刻竟然僵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这句话,是婉拒还是接受会显得更得体。
顾教授想词儿的时候,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士已经帮他拿了主意,一手提着凤梨开始削皮,一边愉快地说:“吃就好,那咱俩正好分一分。”
顾临奚:“……”
说真的,方警官这么一个内敛沉默的人,为什么身边的人反差这么大——从他好友到他妈,都有种很克顾教授这种体面斯文败类款的活泼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