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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就是这只悬钟发出响声。
它仍在继续被敲响,声声钟鸣回荡四周,涤荡心魂。
钟鸣蕴含灵力,如一只只手,揭开了所有人眼前被遮掩的真相。仙修们似有所感地环视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遍体鳞伤的模样,肢体残缺,面容狰狞,与妖魔无异。
尘封的记忆涌入脑海,那些为济世而死的画面、那些为求道而死的画面、那些被无故献祭的画面……
这些画面斑驳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传递出一个信息。
他们死了。
痴月察觉到地面的异常,赶紧甩开与他缠斗的曜影,飞速赶往钟鸣所在的亭子。
他以半蛇之身落地,看见了正在敲钟的方横和严正。
“方长老,严长老……”痴月颤着声音,呼唤两人。
他隐隐猜到两人这样做的目的,但他还是不太想接受。
悬钟旁,两名太上宗的中年道修看着朝他们走近的雪白蛇魔,眼眸却很温和,那不是看魔神的眼神,而是看小辈的眼神。
准确来说,是看林惊澜的眼神。
痴月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所有人都没死的时候,他被视为潜力无限的仙道天骄,如骄阳,如皓月。
师长们和同门们都是这样温和地看着他。
他曾被万人瞩目,可后来,万人逝去,只剩下他一个人独活。
面对悬钟、方横和严正,痴月神情悲痛地跪倒在地,行了个弟子的拜见礼,雪白长发如流水铺展在地。
他流着泪,恳求道:“求你们,不要离开我。”
方横和严正眉目慈祥地看着这个曾经让他们骄傲的宗门弟子,带着释然的微笑,轻轻道:“天亮了,梦该醒了。”
仙魔大战打了一天一夜,此时天边又泛起鱼肚白,破晓的晨光再现,照耀着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
金灿灿的光线掠过每个人的眉角眼梢。
方横和严正拿出了自己的佩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留仙州内所有仙修凡人都已苏醒,他们也拿起了自己的武器,架在自己的肩头。
透过神识和遍布留仙州的血丝,痴月已然察觉到他们在做什么,他脊背僵直,因悲伤而不敢抬头睁眼。
他仍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把头埋在跟前,紧闭双眼,不看天光。
留仙州内,故人梦醒,坦然赴死。
……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天一夜,又或许是三天三夜,痴月终于从地上抬起头,离体的心脏伴着血丝回到他体内。
此刻,太上宗高亭内,悬钟腐朽,两具奇形怪状的妖魔尸骨泛着森冷的白。
百里之外,昔日繁盛的留仙州荒芜冷寂,人迹罕见。
那日仙魔大战的战场上,万千尸骸林立,腐肉已消,唯剩白骨。
放眼望去,阳光中的遍地白骨,好似一朵朵洁白的花,永不枯萎地朝天怒放。
痴月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珍贵之物,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他沉默着从地上爬起来,站起身,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地朝山下走去。
太上宗的山路已然荒废,两侧杂草丛生蔓延,台阶砖石破碎,极难行人。
痴月走到太上宗最外侧的山门前。
千年之前,太上宗的山门前曾伫立着一块刻有“太上宗”字样的巨大镇山石。
但现在,山门前空空如也,原本的镇山石不知所踪,可能在时光中崩解成碎块,也可能在某日风雨中滚落山涧。
痴月在空旷的山门前停了片刻,平复了很久的心绪后才继续往下走。
他来到太上宗山脚的城池,惊讶地看见这里的屋舍顶飘出袅袅的炊烟,有老人和孩童躺在树荫下小憩。
这一路上,痴月没有遮掩过身形。
他的半蛇之躯很快吸引了城中人的注意,街道上的老人、孩子和女人,纷纷惊慌失措地躲回家中。
一伙带着武器的青壮年从不远处集结赶来,挡在了他面前,阻止他继续往城里走。
为首的是一名肤色黄黑的中年人,他的五官朴素,但眼中却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坚毅精光。
这是已变成中年人的张立身。
痴月认出了对方,对方也认出了他。
仙魔大战时,张立身曾远远瞧见天空中与曜影争斗的雪白蛇影,他知道那就是林惊澜。
他一直仰慕的仙尊,竟然是一只蛇魔,彼时的张立身的心中曾掀起惊涛骇浪,但一切心绪波动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复了。
张立身认为,无论林惊澜本体是人是魔,他的所作所为担得起仙尊之名,依旧值得他去追随去仰慕。
“尊上,你终于醒了。”张立身走到痴月身前三步远的地方,恭谨地行了个仙修的礼数。
痴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张立身如实回答:“距离那场魔域与留仙州的大战,已有百年。”
“百年?”痴月微微有些讶异,苦笑着感慨道,“原来我竟在山上待了这么久。”
张立身很明显是这群人的领袖,见到他对待痴月的态度,其余众人对这个突兀出现的蛇魔也没那么害怕警惕了。
张立身引着痴月步入城中休息,顺带和他说明了这百年里发生的事。
当年钟声响起,所有被复活的人选择自刎,魔域魔修也被魔神曜影勒令退守魔域,不得擅入留仙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