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 / 2)
眼见着儿子收回手帕欲言又止,朱高炽本来要说出口的话,最后改了个说法。
“本来不想让你这么小就掺和国家的事的但为父今日也委实是疲了,你我父子权当散心,说的话不出这个马车,想问什么就问吧。”
朱瞻基小小的脸上显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但他很快便问道:“父亲大人,今日几位先生商量出的税改制度,陛下或者说姜先生那里,是怎么说的?”
“根本用不上。”朱高炽几乎毫不犹豫,“跟姜先生提的解决对策比,简直就是一滩烂泥、一坨大便。”
“怎么会?”
朱瞻基吃了一惊。
在幼年朱瞻基的心目中,内阁的先生们,简直就是人间智慧的代名词,这些先生群策群力想出来的办法,如何跟姜星火的对策相比,烂的如同粪便一般?
“怎么不会?”
朱高炽郑重反问,但又觉得儿子年纪太小也确实难以理解,于是便耐心解释了一遍。
“摊役入亩?世上还有这种神策?”
朱瞻基震惊地瞪大了圆滚滚的黑亮眸子,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要被震碎了。
虽然他年纪还小,并不能切身体会苛刻的徭役对百姓造成的巨大身心负担,但他也清楚,这项政策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
当然了,事情都有正反两面,既然利国利民,那当然也会有不利的一方
“姜先生仁念,若是能把摊役入亩推行下去,便是一件活人无数的大功德。”
朱高炽缓缓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姜先生认为,朝廷每次征税的目既然是获得赋税,那便只算这笔经国济民帐就可以,而不是让基层的贪官污吏藉由这个名头,从百姓手中夺取更多的资源、获取更多的好处!”
朱瞻基怔了半饷,方才由衷感叹:“姜先生真是菩萨心肠,圣人在世!”
朱高炽本想附和一句,但念及在花厅等着他的内阁成员们,复又摇头苦笑。
姜星火固然是菩萨心肠,但满朝的地主老爷们可都是互相推诿长大的,若是不以雷霆手段推行下去,明日复明日一番便被推诿没了。
“姜先生的计策还没讲完,还有针对粮食和耕牛、种子的对策,明日为父还要去听的,若是得空,你可以搭车然后去大天界寺看看伱道衍爷爷。”
“道衍爷爷怎么了?”朱瞻基好奇问道。
“被姜先生说疯了。”
花厅中,杨士奇、杨荣、解缙,不约而同地放下了茶杯。
此时大皇子朱高炽精神奕奕,半点没有刚才在马车里疲惫不堪的样子。
“见过大皇子殿下。”
行礼过后,几人主宾分坐。
都是国家大臣,虽然好奇昨天商量的税制更化制度的结果,但终究还是要以本职工作为先的,这也是几人敢明目张胆来大皇子府上的缘故。
大皇子管着内阁,内阁来汇报一下工作,不是很正常吗?又不是一个人偷摸来的,我们都是光明正大分着过来的。
“《牧马法》的规制大概定下来了,牡马一匹配牝马三匹,每岁课征一驹给军士,非征发不得擅自遣用。”
“可。”
“草原上传来消息,坤帖木儿被鬼力赤杀害,鬼力赤本非元帝后裔,各部多不服。故此鬼力赤遂弃大元皇帝称号,改号鞑靼,自称可汗。”解缙记性极好,几人也没有私带奏折,全凭口述,“朝廷要不要遣使通好,赏赐一番?”
“北元内讧分裂,朝廷自然是要做个姿态的。”
“不该给的一点都不能给,茶叶食盐铁锅这些,哪怕是赏赐也不能开这个口子。”朱高炽沉吟片刻,“还是老一套吧,赏赐斗牛服,并赠与八思巴文银币等物,修书遣使通好内阁以我的名义附个条子,最后让父皇过目。”
明初赏赐公卿大臣,多用银币,这里的银币一般代指的就是“八思巴文银币”,也就是上次朱棣在中秋大宴中,当众赏赐户部尚书夏原吉的那种。
“八思巴文”乃是忽必烈时期由僧人首领八思巴创制蒙古文字,也就是元初通行天下的货币,元代以纸钞为主、铜钱为辅,银币数量稀少且样式精美。
所以大明开国后,府库里一堆精美到仿佛艺术品般的八思巴文银币,既不能重新流通,又不舍得融化重铸,便都留作赏赐公卿大臣之用。
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商议过后,内阁几人对视一眼,还是解缙挑头,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吴淞江今年有水患,浙西苏州、松江和嘉兴诸府收成定是不好的,下面很多官员递了折子”
朱高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花厅中的气氛骤然凝滞。
“到底是什么意思?”
解缙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意思是朝廷能不能减免今年苏、松、嘉、湖等府的赋税?”
“砰!”
茶杯被朱高炽狠狠地掼在了花厅的地砖上,登时便摔得四分五裂,瓷器碎片滚落在了几人的脚下,解缙早已噤若寒蝉。
有辱斯文
朱高炽的双眼死死盯住了解缙,平素温和的目光,此时如刀锋般锐利逼人。
“是下面的苏、松、嘉、湖籍贯官员们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亦或是混在了一起?”
杨士奇、杨荣都闭口不言,解缙艰难答道:“是下面官员们的意思。”
“这就是你们内阁商议出来的结果?靖难刚刚结束,北方打成了一片白地,南方也全都民穷竭力眼见着就是海内鼎沸的时候,四处都在用钱,你们要让朝廷拿来救命的赋税,拿去养那些贪官污吏?”
朱高炽愤怒至极,狠狠地拍了一下案几。
“伱们以为父皇是建文那无知小儿吗?!”
“黄子澄、齐泰给建文小儿的建议是什么?”
“均江、浙田赋,诏曰:国家有惟正之供,江、浙赋独重,而苏、松官田悉准私税,用惩一时,岂可为定则。今悉与减免,亩毋逾一斗。苏、松人仍得官户部。”
“解缙!”朱高炽以手戟指,“现在就用大白话翻译翻译!”
解缙臊眉耷眼地勉强解释道:“建文帝认为太祖高皇帝时定下的赋税制度不合理,江浙的赋税太重了,只是开国时用来惩戒的,不应当一直持续下去下令平均江浙地区的田赋,按每亩地不超过一斗粮的统一标准征收,苏、松等地出身的官员,可以作户部主官。”
宦官进来收拾好了地面,朱高炽也恢复了冷静,他抿了口茶水。
“洪武朝的时候,禁止苏州或松江人氏被任命为户部尚书,藉此防范出身于这些富庶州府的人们把持财政,偏私家乡,从而牺牲了国库的利益。建文帝年幼无知,被那些出身大地主家族的文臣一忽悠,便废了太祖旧制。”
“现在齐泰、黄子澄的坟头草还没长出来几寸。”朱高炽扫视了三人一圈,“你们就这么着急,想下去陪他们作伴吗?”
解缙和其余两人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寒冷。
他们都没有想到朱高炽会生气成这样。
实际上,朱高炽平日里对他们这些文臣都是极为温和、尊敬的。
这种态度让他们很难不联想起建文帝的时代,虽然那个时代很短暂,但是确实也是文臣们的快乐年代,非常值得怀念
建文帝异常尊重文臣,保护他们的利益,鄙夷那些粗鲁的武夫勋贵,制定了非常多的有利于地主阶层的政策。
怎么就一眨眼,这么好的皇帝被篡位了呢?
可时势如此,也只能徒呼奈何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