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节(1 / 2)
“天人感应?”
朱棣哼了一声。
虽未明言,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朱棣的不屑。
“你以为,姜星火的那套什么小冰河期,真的能骗过天下人吗?”
“呸!”
景清吐出了半颗牙齿,只有冷笑,这个动作使他身上原本儒雅随和的气质变得阴沉狠戾起来。
“帝王失德,以至于金瓯不稳、江山沦丧,这世上哪有什么小冰河期?朱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父皇!”
朱高炽面色一变,连连示意朱棣不要被激怒。
刚制服了景清的朱高煦此时倒是冷眼旁观了起来,若是这污蔑姜先生的酸腐文人说不出个一二来,朱高煦当场就手撕了他。
“你拿什么跟朕赌?拿你十族的命吗?”朱棣胸中怒意依旧炽热。
然而,景清的疯狂远远超出了朱棣的想象。
“我再加上瓜蔓抄!赌不赌?”
听闻此言,大殿中沉寂了几息。
李至刚看向被两名金吾卫甲士压制着跪倒在地的景清,心中只有一个念想。
——是个狠人。
何谓瓜蔓抄?
是对连坐犯罪刑罚的一种俗称,是族诛的一种,意即一人犯罪而诛灭亲族,甚至朋邻乡里,如瓜蔓辗转牵连。
诛十族,也就是亲族加上学生,瓜蔓抄这是连乡里邻居都一起搭上去!
也不待朱棣回答,景清径自说道:
“所谓变法,不过是朋党藉由此名,谋得私利,最终受苦的还是寻常老百姓!”
“郑侠能做的,我景清一样能做!”
“自古有奸臣乱天下,以至于帝王失德者,天必罚之!”
“我景清在此立下血誓,若不止变法,今春,江南无雨!”
说罢,景清奋然咬断了自己的半截舌头!
一言已出,满朝骇然!
什么叫郑侠能做的?
这便是说,王安石变法之时,中原发生了一场大旱灾,从熙宁六年至七年三月,整整十个月的时间,一直没下雨,开封城也常常是风起沙飞、天昏地暗,人民无以为生,宋神宗赵顼十分着急,想尽千方百计求雨,却始终不下雨。
而各地的官吏仍催逼灾民交还青苗法所贷本息,大量的灾民只能以草根木实充饥,还要被加上锁械刑具负瓦揭木,卖产以偿还官钱,饥民们扶老携幼,离乡逃走的,不绝于道。
原本支持王安石却转为最激烈反对者的郑侠,绘下了所见流民扶老携幼困苦之状,作《流民图》闯宫献给宋神宗,并且说之所以中原不下雨,就是因为奸臣当道、君王失德。
而如果皇帝下诏后,十日不雨,郑侠请求斩他首级于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走投无路的宋神宗下诏,未几日,大雨倾盆。
从此以后人们开始相信变法不得天命,守旧派重新占据舆论上风,数月后,王安石罢相。
而景清堵上了十族加邻里,就是要证明,天人感应就是对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小冰河期,不下雨,就是奸臣当道、君王失德!
而隐隐让朱棣感到不安的是,今年江南的冬天,确实很不对劲。
一个冬天,没有雪,也没有雨,干冷如北方。
本来,朱棣跟丘福、朱能等老兄弟宴会的时候,还挺高兴,这样的气候,他们这些在北方呆惯了的人还能适应。
但现在,朱棣却意识到,不管今年是不是偶然的干冷,景清已经当众立下了血誓,如果江南春天不下雨,那么恐怕变法革新是真的会胎死腹中!
毕竟,江南不下春雨的年份,说不得一百年里也就只有一两年。
而在这个天人感应之说占据了绝对统治地位的年代,如果景清血誓的这个极小概率事件真的应验,那么奸臣当道、君王失德的说法,恐怕瞬间就会占据所有舆论,直接影响天下民心。
皇帝不是无所不能的,如果满朝文武加上全天下百姓都反对,皇帝也不可能硬顶着这么大的舆论压力去推行变法革新。
“怎么陛、下怕了?”
只剩下血肉模糊的半截舌头的景清,昂着头斜睨着朱棣,眼中满是癫狂。
朱棣一时心乱如麻,挥了挥手道:“把这个疯子带下去!”
“是!”
朱高燧领着金吾卫,把景清一路拖行了出去,所过之处,朝臣无不侧目。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仅仅提出成立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就惹来了景清的血誓,再往下,还指不定惹来多少反对。
大朝会,是开不下去了。
变法的阻力超出了朱棣的预料,而此时姜星火和道衍,都还远在数百里外的敬亭山。
大臣们心惊胆战地退朝了,大殿中只剩下了父子四人。
“父皇别担心,姜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
看着微微蹙眉的父皇,朱高煦安慰道。
“唉”
朱棣摇摇头,喟然长叹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虽然从一月到三月都是春天,时间还很长,可要是景清万一言中了这变法还怎么推下去?
至于姜星火,姜星火是很厉害,但他毕竟是谪仙人,不是仙人,总不能真的呼风唤雨吧?
冷暖
这时朱高燧眯着眼睛阴测测地说道:“父皇,儿臣请命,替景清瓜蔓抄他的命、他九族的命,本来就是父皇的,凭什么拿来做赌注?父皇不理会他就是了。”
“蠢货!”
余怒未消的朱棣刚捡起地上救他一命的《太祖高皇帝实录》,就要砸到老三这蠢蛋身上。
然而下一刻,朱棣看着《实录》中某一页的字迹,却是怔了剎那。
“上告祀南郊,戒伤百官,执事曰:夫动天地、感鬼神,惟诚与敬耳,人莫不以天之高远、鬼神幽隐而有忽今当大祀百官执事之人各宜慎之。”
朱棣思绪,仿佛回到了童年时被大哥带着去看父皇威风凛凛祭祀的时刻,那时候他不明白,至高无上的父皇为什么要畏惧天地鬼神。
可如今看着金殿上未干的血迹,朱棣却是眉心一跳,登时心绪复杂了起来。
“老二,你亲自去敬亭山一趟,把姜先生和道荣国公请回来,若是荣国公身体欠佳,就请姜先生先回来,眼下之事非他不能解。”
金殿之上,朱棣思忖几息对着朱高煦吩咐道。
“是,父皇!”朱高煦按照军中礼节抱拳道。
朱棣看向张口欲言的朱高炽:“有话就说。”
“父皇,景清的血誓,恐怕还有一层含义。”
“还有一层含义?”朱棣微微蹙眉。
朱高炽老老实实答道:“儿臣担心,把祈雨和国师联系在一起,又扯到奸佞什么的,不管祈雨成不成,都会被有心之人,将姜先生与林灵素对应上。”
林灵素,北宋道士,以法术得幸于徽宗,引诱宋徽宗成为神宵教教主,继而掌握北宋教权,后人常把徽宗失国的原因之一归结为溺信虚无、怠弃国政,以至于民力困竭,其中促其达到“溺信”程度的首魁正是林灵素。
朱高炽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林灵素的绝活就是祈雨,最后也栽在了雨上。
政和八年,中原地区大旱,徽宗又一次让林灵素祈雨,结果这次失灵了,蔡京趁机上奏,指斥林灵素没有什么神通,林灵素推荐了老朋友南丰道士王文卿,说他原在神霄宫掌管雨部,王文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