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1 / 1）

&esp;&esp;席言消失在人群里，如同水滴消失在水中。

&esp;&esp;废墟里屹立起新的宫殿，被火灼烧得黢黑的石板被雨水洗刷干净，仿佛昨日重现。

&esp;&esp;赵青玉看着手里的折子，将它扔到了站于下方的男人头上。

&esp;&esp;“这就是你给我看的东西？这就是你这一年来的政绩？”赵青玉指着对方的手指发抖，似乎气急。

&esp;&esp;众官员见此情形，齐齐跪下磕头叩拜，嘴里喊着“陛下息怒！”

&esp;&esp;赵青玉的手指依旧颤抖。

&esp;&esp;他伸出另一只手，压下自己发抖的手腕，就连嘴唇都在发颤。

&esp;&esp;所有人都以为他怒到极致，只有他自己明白，从手指尖传来的酸软感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他几乎快要站立不稳。

&esp;&esp;咬着唇，强行压下身体的不适，“滚出去！都给孤滚出去！”

&esp;&esp;等到只剩下自己一人，赵青玉不再忍耐，瘫倒在身后的龙椅之上，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esp;&esp;又来了，那种感觉无法具体形容。

&esp;&esp;先是席卷过整个身体的无力，而后是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像是同时有一百把钝刀在割。割一次割不断，便反复来回的锯。

&esp;&esp;他全身都在痛，没有一处安宁。

&esp;&esp;即使是轻轻一碰，都像是遭到重击。

&esp;&esp;太医给他开了止痛的药，一点用处都没有。

&esp;&esp;一开始，他独自忍受着每月一次的发作，之后频率渐渐升高，半月一次、七天一次，现在是三天一次。

&esp;&esp;因为痛，他总是睡不好，神经也无比脆弱，一点小事便能使他大发雷霆。

&esp;&esp;但他仍在忍耐。

&esp;&esp;每次发作过后，他都有两三天吃不进东西。但他不想显得太难看，让席言回来后看见自己一脸病容，所以每次都会强迫自己吃下许多东西。

&esp;&esp;直到作呕反胃，肚子里再也塞不进一点，他才木然的放下筷子。

&esp;&esp;对于国事，他更上了十二分的心。

&esp;&esp;哪处有了天灾，他立马便责令官员处理。若有人贪赃枉法，他也绝不留情。

&esp;&esp;所以就算赵青玉手段酷烈，引得不少百姓侧目，但都只是私下谈论，暂时还没有大逆不道之心。

&esp;&esp;不知过了多久，赵青玉才终于缓过神来。他浑身汗津津的，衣服早已被浸湿，嘴唇也咬出了血迹。

&esp;&esp;他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儿神，拿起桌上的折子继续看了下去。

&esp;&esp;似乎连老天都不满意他坐上这个位子，自从他登基以来，递上来的折子不是北方战事便是南方水灾，几乎没有一天太平过。

&esp;&esp;“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场景，其实赵青玉并不如何在意。

&esp;&esp;他天生无柔肠、无同理心，更无为谁尽责的心思。

&esp;&esp;他只是觉得，席言也是这万万人中的一个，他为守一人而守着这万万人。

&esp;&esp;症状去而复返，他痛得滚落在地，桌上的奏折扔得遍地都是。

&esp;&esp;“席言，席言……”

&esp;&esp;他喊着席言的名字，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地面，手中握着成婚那日，两人互相交换过的玉佩，渐渐从这痛里感受出一丝甜。

&esp;&esp;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停歇。

&esp;&esp;坐起身时，赵青玉瞳孔一缩。

&esp;&esp;他身旁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眼睛圆睁，满目惊恐，脖颈间有一个深深的伤口，肌肉失了一块。是被人生生撕咬下来的，血流了遍地。

&esp;&esp;是他做的，赵青玉意识到，自己在痛得失去意识的时候，下意识这么做了。

&esp;&esp;他抹了抹唇角，湿润润的，是血。

&esp;&esp;太狼狈了——江映雪命人处理现场的时候，看着披头散发、眼皮发红的赵青玉如此想到。

&esp;&esp;他果然是不如他哥哥，赵青言就算在最后的那段时间，依旧笑着强忍痛楚。

&esp;&esp;如果不是注意到他偶尔轻微颤抖的手臂，没人能想到他究竟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esp;&esp;习惯了这种痛，赵青言就连用刀割开手臂放血的时候，表情依旧平静坦然的可怕。

&esp;&esp;“陛下，你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江映雪看着越发沉默的赵青玉说道。

&esp;&esp;“我还能撑住，但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赵青玉说道：“但至少我要撑到席言回来。”

&esp;&esp;“那群庸医，这么久了，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

&esp;&esp;“也许是我的命吧。”他勾了勾唇角，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了，只好顺势放下，“让他们去想办法，不管是什么药，哪怕是饮鸩止渴。”

&esp;&esp;他看向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地面，已经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但他总觉得，那温热的感觉还留在唇边。

&esp;&esp;他手指拂过唇角，表情有一瞬空白。

&esp;&esp;江映雪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的人。

&esp;&esp;他比许多人都更淡漠，很少将事物看在眼里过。但此刻他竟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些可怜。

&esp;&esp;诚然，他已经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但同时也是最可悲、最可哀的男人。

&esp;&esp;他已经习惯了自欺欺人，这是他生的本能赋予他的能力，如果连这点东西都没了，那支撑着这具空荡躯壳的最后一口气也将散尽。

&esp;&esp;他真正活过的那几年，一直活在别人的设计之中。

&esp;&esp;江映雪也是其中一个。

&esp;&esp;别人都说他德不配位，却没人问过他是否真的需要这些东西。

&esp;&esp;更可怕的是，没人对他感到过歉意。

&esp;&esp;他出了殿门，将赵青玉已经批阅过的折子重新看过一遍，才挥手让人把这些东西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