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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尚且如此,奴隶的处境可想而知。”索兰黛尔似乎想到了什么悲哀的事,深深问道,“麻斑,你以前跟奴隶打过交道吗?”
人之尊严
麻斑出身在乡村寒门,对奴隶了解不是很多,也就如实答道:“我之前在乡村任职,那里没有贵族,都是穷苦的平民,没有谁能养奴隶。”
“后来我被调到丹雨城,在那里的时间不长,高级官吏从未邀请我去他们的宅子,所以也没见过他们的奴仆。来到王宫以后倒是见过一些大臣们的奴隶。”
索兰黛尔:“你觉得奴隶和贵族的区别在哪?”
麻斑想了想,说:“主要是财富吧,贵族有钱,奴隶贫困。”
索兰黛尔:“还有呢?”
麻斑:“地位?贵族位高,奴隶位卑。”
索兰黛尔:“还有呢?”
麻斑一时间被问住了,哑口无言。
索兰黛尔注视着远方灯火,默默说道:“关于奴隶,我可能知道的比你多一些。我身边许多仆人就是奴隶,我从小就在她们的侍奉中长大。”
“前几年我去薄暮城游玩的时候,也曾短暂交到过一个奴隶朋友。在和这些人相处的时候,我的感受就像你所说的,奴隶与贵族财富有差,地位有别,但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可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从小就被教导,奴隶是动物,就好比我养的牛羊,平时给他们一点口粮,他们就应该为我劳作,为我干活,犯了错要责罚,如果奴隶做了什么事让我不满,我随时可以宰杀他们,就仿佛我们生来不是同一物种。”
“除了奴隶,平民们也一样,跟贵族比起来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而最可笑的是,将这个王国建设起来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这些人。”
索兰黛尔指向身后被夜幕笼罩的王宫,冷冷地说:“就拿你今天发的年赐来说,这么多年来大臣们领到的那些年赐,动不动每个人几百斤糕点,几百斤肉,成百上千匹丝绸……这些都是哪来的?”
“种麦子的是农民,做糕点的是厨师,饲养猪牛羊的是牧民,织丝缎的是织工,那些年赐里有任何一样是贵族自己劳作所得吗?没有,全都是源自于平民或奴隶的劳作。”
“再说打仗,去年和今年两场大战的军费都是国库所出,国库的钱是哪来的?贵族交的?法典规定,直系亲属里有主城级或以上级别官吏,全族可以免除税负。”
“我专门去看过统计数据,国库里来自贵族阶级的税收仅有7%,连一成都不到!所以国库里的钱是哪来的?都是底层人民交出来的。”
“可笑吗?腰缠万贯的达官贵人不出钱,却让过年连肉都吃不上的那些人分担整个王国的赋税!贵族们平时所享之物,所用之财,没有一样不来自于对底层的剥削!”
“这就是为什么法典里一定要刻意区分出阶级,因为所谓的阶级就是为了保护贵族所设立,如果没有这种阶级差距,贵族就没办法再高高在上,继续享受这种剥削。”
麻斑低着头,默默地说:“可是,殿下您想过没有,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差距,有些人聪明、机敏、会经营人脉,他就是能平步青云,成为人上人。而有些人朴素,愚拙,哪怕给他机会,也可能一辈子都混不出头。这种客观差距是无法忽视的。”
索兰黛尔重重地说:“我知道人与人之间有差距,一个绝对公平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哪怕有一天将全王国的财富集中起来,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人,也会因为个体之间能力的不同,财富流动重新形成阶级差距。”
“别说现在,哪怕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乃至几万年,这种阶级差距都有可能继续存在,这种客观事实不可避免。但是——”
索兰黛尔话锋一转,声音中似有熊熊烈火燃烧:“如果把这种阶级差距写进法典,由官方公然支持它的存在,刻意把人区分成三六九等,那就是不对!”
麻斑为索兰黛尔的话语所震撼,一时间有些茫然,下意识说:“但是,法典所区分出的阶级,是「众神之长」太阳王亲自定下的铁律……”
索兰黛尔手指苍穹,仿佛也一同指着高天之上的存在,声音似要穿透这片夜幕:“神明所言,就一定是真理吗?!”
麻斑只感觉一股热流从头顶升起,沿着脊背窜向全身,他呆滞地看着眼前之人,这个身影伫立王城最高处,如此娇小,却蓦然间仿佛变得比任何人都要伟岸,远方的万家灯火都为之黯然。
索兰黛尔把手搭在心口处,仿佛是在触摸那颗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人工心脏:“曾经的我也笃信神明,觉得神明说的话一定不会错。”
“但后来见过的人越多,我就越觉得不对。那些被神明认定是畜口的奴隶,我发现他们并不是一头头动物,全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索兰黛尔低下头,看向手腕上系了数年的破布条,深深地说:“我在薄暮城短暂认识的那位奴隶朋友,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她读过的书肯定没我多,但她对时局的认知、对各类政策的针砭时弊、还有其思想之深刻,都让当时的我望尘莫及。”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我终日锦衣玉食的时候,她只能住在贫民窟,跟流浪狗睡在一起,每天捡垃圾,喝生水,活得没个人样。”